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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没个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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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翔飞是谁?

    从大名“双馨”小名“西洋”的教学楼出来后,杨司乐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回头得让同桌给他指指牟翔飞是班上哪位好汉,以他的记性,对这个名字完全没印象不太正常。

    他刚从北京的普通高中转回来两天,班上同学的名字基本熟悉了,但目前名字和脸能对上号的,只有三个室友一个同桌,外加帮他领过教材和校服的生活委员。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别在衬衫左襟的名牌,第一排是他的名字,第二排刻着“民乐演奏系-吹奏3班 学号:20180203599X”,X代表“借读”,599代表他是民乐演奏系的第五百九十九号学生。

    施年的学号后面就没有那个X,刚才他用余光瞄到过,记得很清楚,是20180101002,看来是当年入学考试的第二名。

    庆江音中全称“庆江音乐艺术高级中学”,两大台柱子便是演奏系和作曲系,除此之外,还有声乐、播音主持、舞蹈表演专业,只不过收的人很少,三大专业加起来学号顶多排到七百来号。

    这儿出过明星,出过演奏家、作曲家,出过名模名嘴,是西南地区最大最知名的中等艺术院校,竞争压力不比普通全日制重点高中里的小,学生们基本都是冲着国内外的高等艺术学府去的。

    杨司乐在秋末的入学考试里,演奏分数平平,只有视奏分数比较有牌面,但总成绩放在音中现有学生里,顶多算中下游。让评委老师们拍板的加分项在于,面试复核的时候,他出人意料地把简历中“爱好特长”那一栏填得满满当当——

    架子鼓,penbeat、吉他、贝斯、口琴、洞箫、卡祖笛、拇指琴、键盘、作曲、编曲、混音、英语、一点日语、修热水器、修手机、做八音盒、捏粘土手办、缝纫、会发大舌音小舌音、会卷棉花糖、会做三十六种西式面包、会提炼芯片里的黄金、能识认八十八个星座中的四十个左右、可以用一张A4纸折出两只跳跳蛙、圆周率能背到小数点后七十位、可以用口哨熟练吹奏车尔尼299以上程度的练习曲……

    “不是,杨同学,前面的好歹跟‘音乐艺术’有关,这后面的恐怕连特长都算不上吧?”坐在最右边的一个评委挑了挑眉毛。

    “那可不一定了刘老师,现在懂怎么修热水器的小孩儿可不多,怎么不算特长?”坐在最左边的一个女评委笑道。

    正中间的主评也跟着笑:“有意思。”

    他把简历表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杨司乐:“不过,小同学,你能跟我这个老年人解释解释,什么是penbeat么?”

    杨司乐很紧张,身子微微前倾道:“我觉得算是打击乐的一种,只用两支笔就可以完成。”

    主评拾起桌上的两支笔,往前一递:“来,示范下?”

    杨司乐把竹笛放回盒子里,从考室中央走到桌前,移开纸张,誊出了一块地方,用两支笔敲敲划划,手腕动次打次,一边敲还一边抬起头,眼睛发亮地问正对着的评委:“老师,能听出我敲的是哪首曲子吗?”

    “你倒给我出题了。”主评侧耳分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演奏方式太干涩了,只有节奏没有旋律,能听出什么?”

    “是《牧民新歌》选段。”

    杨司乐用笔尖在旁边的纸上巧妙地一顿一划,模仿原曲中马的嘶鸣。主评在脑海中哼着旋律再去细听,果真是那段节奏。

    “有意思。”他笑着重复了一遍,“传统曲目这么玩儿,挺有意思。”

    “视奏分也挺高。”女评委强调。

    “学了多久了?”始终没发声的评委突然问。

    杨司乐估摸着自己不太稳当,稍作犹豫后还是决定走点捷径:“认真学的话是九年,随便练练的话,应该有十七年了吧。”

    “打从娘胎里开始练的?”这位评委有些不屑,“留了一级是因为开始认真学了?”

    “留级是因为转学去了北京,有点跟不上进度……我还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时候,我爸就拿他的笛子让我玩儿,再大点,他就老让我吹响试试。”

    “你爸爸也是从事这个行业的?吹的竹笛?”

    “嗯。”

    “能问问令尊的名字么?这个圈儿就这么大,说不定我们都认识。”

    杨司乐试探道:“我爸叫杨流,谐音‘洋流’的那个‘流’。”

    “……杨流。”评委略显惊讶地望向他的脸,“这么一说,还真挺像……”

    杨司乐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我爸比我帅得多。”

    “你爸爸他……现在怎么样?”主评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谨慎地问。

    杨司乐笑得稍稍坦然了些:“还是那个样子。谢谢老师关心。”

    主评叹了口气:“应该的。那年刚好有个国际论坛在英国开,我还去现场看过他演出,没想到后来会出这么个意外,只能说天妒英才吧。”

    他盖上笔帽,作结道:“你有你爸年轻时候的样子,好好学。”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结果显而易见。

    他以最长的面试时间,拿到了仅有的三个入学名额中的最后一个。当时那位一直为他说话的女评委,就是他现在的班主任,薛老师。

    最终录取名单公布时,他兴高采烈地打视频电话给爷爷奶奶,和留在北京的爸爸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感谢他在自己的入学考试里付出的巨大努力。

    不过一直是他在嘚吧嘚吧嘚地说,毕竟他爸也开不了口。

    岑婉萍见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兴致却仍不减半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连忙劝阻道:“别说了,奶奶的手机都要被你给说没电了。”

    “奶——奶——”杨司乐闻言,拖着声音对准手机屏幕大叫一声,“充——电——”

    等老人家循着声,抄着锅铲进屋里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他又肆无忌惮地说了二十分钟。从搬回庆江如何如何收拾新房,说至前两天在楼下垃圾桶边捡了个碎到只剩下半截的空奶瓶,他拿回家里如何改造成了现在的台灯灯罩,大大小小,事无巨细讲了个遍,这才舍得挂电话。

    最后他说:“爸爸,等开学了我让妈妈想办法联系一下施叔叔,到时候再请年年来家里玩儿。你有七年没见过他了吧,他现在肯定很不一样了,不知道好动症治好了没。”

    当时他没说出口的是,我也有五年没见过他了,光是想想都有点小紧张。

    个屁。

    施年看样子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小时候的事估计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强行叙这个旧,那多没劲,谁还没点儿脾气了?

    杨司乐越想越来气,拉开凳子往座位上一坐,拧着眉毛沉沉地问同桌:“陈楠,牟翔飞是哪个?”

    陈楠正在默谱,头都没抬:“没来上学的那个。”

    杨司乐愣了愣:“没来上学?”

    陈楠扭身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空座位:“就他啊,两天没来了。”

    杨司乐没想到后座这个空了两天的座位就是牟翔飞的,顿时有些茫然:“他真的在追弦乐班的施年吗?”

    陈楠脑海里还全是乐谱,漫不经心地问:“谁在追谁?”

    “牟翔飞追施年。”

    “可能吧。”

    话音刚落,陈楠就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冷不丁发出惊叫:“什么?!你说谁追谁?!”

    全班都看了过来,陈楠赧然地回头冲大家伙笑了笑,示意没事,然后才转过身凑到杨司乐面前,小声问:“你说翔哥在追施年?”

    他扔了笔,空手在腹前比了个拉大提琴的姿势,确认道:“对面楼拉大提琴的那个施年?男的那个施年?”

    杨司乐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诧异:“嗯,对面楼的系草,弦乐一班班长,校乐团大提琴首席,施年。这还是朝会完你跟我说的。”

    “我知道!但翔哥为什么会追人啊?!翔哥这样!”陈楠凶狠地皱起眉头,“这样!”又盘起手,“还这样的!”他翻完白眼,终于恢复正常,“怎么可能去追人啊!还是追个掏出唧唧说不定比他都大的男的!”

    杨司乐想了想,认真地答:“可能因为施年长得好看?留个长发也不输女生?”

    陈楠摇了摇头:“同学,醒醒,你也长得好看,还比施年新鲜,但翔哥也不可能追你啊。”

    他叹了口气:“算了,等你见到翔哥,跟他相处个半天……不!十分钟!你跟他相处十分钟就懂了,他不可能主动追谁的,不骗你。”

    杨司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只惊讶翔哥会追男孩子,都不惊讶施年居然会被男孩子追吗?”

    陈楠重新看回摊在课桌上的乐谱,似笑非笑地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本来就是个gay。”

    杨司乐笑意不减,平静地反问:“他是吗?”

    陈楠同样平静:“他是。他喜欢谢沉,大家都知道。”

    “谢沉又是谁?”

    “作曲系的头牌,年级第一,富二代。”

    闻言,杨司乐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五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比如以前和他要好到恨不得跟着他搬家去北京的施年完全不记得他了,比如施年已经长到会有喜欢的人的年纪了,比如施年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气闷烟消云散,他猛地有些低落,再也笑不出来。

    “他亲口说的么?他喜欢谢沉。”

    “这倒不至于。”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喜欢谢沉?”

    陈楠握着的笔尖滞了滞,两人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额……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你刚转来,不是很清楚,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个树洞,叫‘音中没有什么新闻’,是拿来给大家吹牛皮用的独立网页。”

    “这个寒假谢沉留校了,没回家,有留校的同学——应该是个腐女,就发帖说,老是看到施年回校给谢沉送东西,绝对有情况。”

    陈楠顿了顿:“最开始好像只是一些喜欢脑补这种男男cp的女生跟帖回了几条,大家也没当回事儿,随便刷一下就过去了。结果快到除夕的时候,有个匿名帖突然被刷进了热门区。”

    杨司乐有点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是拍到什么了?”

    陈楠点头:“对。过年么,谢沉就是本市的,总要回家吃个年夜饭吧?施年这回来估计没提前打招呼,见不到人就直接把东西放保安室了,应该是让他回校的时候自己拿。发帖的这个人去保安室领家里寄来的东西时,不小心拿错盒子了,阴差阳错地看到了他卡在书里的明信片。”

    杨司乐心下一沉:“告白信?”

    “我看过图,就是祝谢沉新年快乐,希望有机会拉一首他写的什么什么曲子之类的。关键是,有跟帖的人说,施年说想拉的那组曲子,是谢沉他们班老师布置的期末作业,规定了情绪色彩的。”

    陈楠冲他挤眉弄眼:“得浪漫,你懂吧!得富有情感,你懂吧!然后谢沉当时已经定了体裁和主题,要写进行曲,坠入爱河干|柴|烈火的那种你懂吧!”

    杨司乐懂了:“所以,施年这是……被迫出柜了?”

    “算吧。但他也挺洒脱的,第二天就自己注册了账号,上去回了帖,问大家期末作业做完了吗,今天的琴练了吗,这么有空来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有不怕死的又问,那施首席期末作业做完了吗?今天的琴练了吗?终身大事定了吗?”

    “他怎么回的?”

    “做完了。练了。他还没答应。”

    “……”杨司乐无言以对。

    “呵呵。”陈楠苦笑一声,“为什么学神连告白被拒绝都可以说得这么轻松呢,我缓缓流下了属于凡人的泪水。”

    杨司乐倒不觉得这有多轻松,反倒像是孤注一掷,仿佛抱着一种“既然都被拍到了,那就痛快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喜欢刚好,不喜欢就拉倒”的心态。

    施年从小就这样,很犟,被某个老师冤枉了,他连那门课都不乐意听,作业也不乐意做了,一定要等老师向自己道歉才肯继续学;被医生诊断为好动症之后,他为了不打针吃药补锌硒,曾振振有辞道:“反正都这样了,那我就不要以前那个梦想了,我的新梦想是当个运动员!每天都动来动去!”

    尽管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种滑稽的悲惨,但杨司乐仍不合时宜地从中得到了一些慰藉:起码在相貌之外,他总算能从现在的施首席身上,看到一点昔日玩伴的模样。

    哪怕这种相似少得不值一提。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施年跟我们翔哥。”陈楠讲完八卦,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杨司乐故作无谓地答:“单纯好奇高一就能当首席的人是什么样的罢了。”

    陈楠握紧拳头捶了捶课桌:“妈的,根本不是人!”

    大课间结束,上课铃响,杨司乐看向教室前方,笑着说:“嗯,是神仙。”

    陈楠松开手,随意道:“我还以为你跟神仙认识,以前是同学之类的。”

    杨司乐从眼镜盒里拿出自己的金丝眼镜戴上,矢口否认:“不认识,昨天开学才第一次听说。”

    文化课的老师抱着教案走进了教室,陈楠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胳膊肘:“诶,那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好的,的确像个首席。”

    只是不像年年。他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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